我是海明威 1925

我是海明威,兩天前我死了。

今年是1925年,我才二+六歲,真是英年早逝,留下了我心愛的妻子 Hadley和我們剛滿三歲的兒子,真捨不得。誰叫我迷上了看西班牙鬥牛,那些鬥牛士面對死亡隨時來臨而還嘴角帶笑的那種大無畏的風釆,他用那塊紅布戲弄那身軀龐大的牛,舉手投足間的那種優雅姿態太迷人了。牛是由牛圈裡放出來一路跑去鬥牛場的,沿途瘋狂的西班牙年輕小伙子們在街上跟著牛跑,好刺激啊,我自不量力沒管 Hadley 攔著我就也跳下牆去跟著起哄,眼看著一個和我年紀差不多的小伙子被忽然轉身的牛頂到牆邊,嘩拉一下,肚破腸流,我嚇傻了,兩條腿像生了根似的動彈不得,說時遲那時快,那角上還掛著那小伙子血淋淋的腸子的牛就沖著我奔來……,我聽到 Hadley 的尖叫聲…..

這是宿命,我生來就愛冒險,+八歲那年我就跑去第一次世界大戰義大利戰場上給紅十字會開卡車,受了砲傷,兩條腿差一點廢了,到米蘭養傷的時候,哇! 那個溫柔美麗的護士小姐,我們戀愛了,那是我刻骨銘心的初戀,我要娶她,但是她總認為她大我七歲就不肯嫁給我,那一段情我就寫在 A Farewell to Arms 那本小說裡。

也許一個男人在年輕的時候就是會對比自己年紀大的女人著迷吧,但我絕對不是所謂的戀母狂,絕對不是,我跟我母親的關系很不好,她從來沒對我的作品有過好評語,所以我廾一歲那年就搬出來租了朋友家的一個小房間住。就在那裡我遇到了也是比我大了七歲的 Hadley, 她簡單,純潔,正派,對我忠心耿耿。那時候我正準備去巴黎當記者,我們就索性趕快結了婚一起走。

新婚的日子真甜蜜,住的地方很簡陋我們都不以為苦,我們用巴黎為大本營到了好多別的歐洲國家,一邊工作一邊旅行。在瑞士每天滑雪,累了就回旅館作愛,不久 Hadley 就懷孕了,天啊,我還沒準備好要做爸爸呢,但說真的,天底下有幾個男人是覺得自己準備好了的?

我在報章雜誌上的文章漸漸被發行人欣賞了,有了點小名氣之後我交往的朋友圈也都是些有名有姓的了,不是蓋的,像寫 Philadelphia Story 和 The Great Getsby 的兩位作者都和我惺惺相惜。我也結交了很多極精彩的女性,她們天才,豪放,而且酒量絕不輸我。想起來有點對 Hadley 抱歉,她生了孩子,身材變了,平常又不大注意打扮,做事也迷迷糊糊,那次她從巴黎坐火車到瑞士來會我,自說自話把我放在櫃子裡所有的文稿都裝在一個小箱子裡萛是要帶來給我一個驚喜,倒霉啊,居然那箱子被偷掉了,她哭又有什麼用? 那是我三年辛辛苦苦一個字一個字寫的文稿啊。我氣得說不出話來,衝回巴黎的家,打開櫃子,可怕啊,全沒了。她會做出這種愚蠢事的女人怎麼能和一些眼前時尚風趣的女人比? 尤其是那個在 Vogue 雜誌做編輯每天穿著 Chanel 的 Pauline 比? 但是Hadley 的長處 Pauline 是沒有的,唉,為什麼同時愛上兩個女人是如此的糾纏痛苦。幸好過了一陣我發現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我重新把失去的文稿用更簡潔絕不囉唆的筆調寫來更能自成一格。

但我如今這一死,就永遠和我一心要拿的諾貝爾文學獎絕緣了,可恨啊。但也幸好死了,Hadley 還是我的妻子,我終此生從一而終沒當負心漢。



我的名字是海明威 1940


所謂我是海明威,兩天前我死了。

今年是 1940年, 我剛滿四+一歲,你們該聽說過我吧,我寫過 A Farewell to Arms 和 For Whom the Bell Tolls, 都是暢銷書。對,兩本都是以戰爭作背景的小說,我是個天性愛冒險的人,非洲打老虎,加勒比海捕鯊魚,一聽到西班牙內戰我就跑去當戰地記者,其實我是想躲避那個我受不了的女人,我的第二位妻子 Pauline。每一次離家出門我就在外面借著各種理由拖到不能再拖才回家。在西班牙我遇到了也是做戰地記者的 Martha, 她看到我偷偷的幫助革命軍就對我很好奇,一好奇和我一接近的女人常常就會身不由己,嘿嘿。其實照規矩做記者是不可以偏坦任何一方的,哼! 我才不管,我老子愛幫誰就幫誰,Martha 就是愛上我這種身上每一寸都散發著男人味,不然那能讓她服氣? 就在每個人都不知道明天還活不活的戰場上,我和 Martha 瘋了一樣的說愛就愛起來了,在馬德里四面八方被轟炸的那晚,我們度過此生最激情的一夜。回想過去+三年和 Pauline 的婚姻關係真不知道是怎麼熬過來的,那是一段又長又痛苦的日子,我和她有了兩個兒子,每次我單獨帶兒子出去釣魚和打獵的時候是我最愉快的時光,也讓我和 Pauline 之間的不和暫時得到一點舒緩。真沒想到當年我為她而婚姻出軌,愛得轟轟烈烈,造成 Hadley 極大的痛苦,最後含淚答應離婚,而誰知道情婦一旦變成了妻子就如此乏味。如今Martha 是個我又愛又佩服的女中豪傑, 於是我決定和 Pauline 分手。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我才從第二段婚姻狼狽逃出,第二天正要和 Martha 舉行婚禮,那批玩帆船出海的朋友約我到船上狂歡作樂一番,畢竟第二天又要被女人牽著鼻子走了,但豈不知喝得爛醉如泥坐在船沿的我被一個大浪來就捲下了海,我是個駕帆船得過冠軍的人,水性極佳,但是海裡飢餓的鯊魚正等著我,到船上的朋友發現我不見的時候我已經屍骨無存,下禮拜我的葬禮只好用衣冠塚。也不知道 Hadley 是否會帶著兒子 Jack來? Pauline 是不是會帶著Patrick 和 Gregory 來? 我想她們兩個大概都不會為我掉眼淚, 至於Martha 嘛,她有點倒霉,本來要披白婚紗,現在要披黑紗了,但依我看堅強的她也頂多是咬一咬下嘴唇。



我就是兩天前剛死的 1945

我是海明威, 兩天前我死了。

你說對了,一看我就這鬍子就都知道我是海明威,今年是 1945年,我四十六歲,二次大戰好不容易剛打完啊。我在西班牙戰場上沒死,乘著盟軍軍艦到諾曼第登陸沒死,隨軍第一批進入巴黎沒死,居然太平盛世好端端在非洲打老虎坐直昇機把我摔死,真冤啊! 戰爭讓我和 Martha 見証了廾世紀的歷史,現在戰爭結束了,我們的婚姻也結朿了。其實 Martha 是我所有愛過的女人中間唯一能跟得上我腳步的,她聰明,勇敢,獨立,有主見。唉,但也就是因為她太出色了,比我還愛出鋒頭,我這個人,你們是知道的,我上山要打最兇猛的老虎,下海要捕最大的魚,我不能讓任何一個男人比我強,當然決對不能讓個女的比我強。她被派去中國,她明知道我不喜歡去,而她還是堅決要去,後來好不容易我才把她又哄又騙搬到了古巴,每天過著我最喜歡的出海捕魚然後喝得醉到天人合一的日子,我們還養了一打的貓,那是神仙生活。

1944年六月六日盟軍諾曼第登陸,我和 Martha 都在軍艦上,快到岸的時候,我們都下到了登陸艇,好刺激呵,月黑風高,我們的登陸艇駛得飛快,眼看快泊到沙灘了,我正拉好我的靴子預備涉水,居然艇長阻止我下艇,說是上面有命令,說什麼海明威是太重要的人物,不能讓我有生命危險。豈有此理,我只好眼睜睜看著 Martha 咻一下就跳下水蹈著水花往沙灘直奔,看著她豐碩的屁股一扭一扭的跑得比那些拿著槍桿的海軍陸戰隊還快,她一定心裡很得意,這下子可把海明威比下去了,她到了海明威到不了的地方,她可能正在偷笑,她很瀟灑的摔頭往我這裡一瞄,想看看我這窩囊樣,我……我氣炸了! 也妒火中燒。

幸好在盟軍開進巴黎的時候我是隨軍先入,還被頒了個英雄獎,總萛搬回一城。我認識了時代雜誌的女記者 Mary, 她和 Martha 是180 度不同的女人,她崇拜我,她溫柔體貼,一切事都依我,我是她生活的中心,和她在一起我完全沒有壓力,那是跟和 Martha生活每天都像在競技場的日子截然不同,我跌入了Mary的溫柔鄉。我故意不用我的關係去幫Martha 弄張橫渡大西洋的機票,讓她坐著載滿一批炸彈的船千辛萬苦到倫敦,她到了的時候我也真倒霉,正因喝醉酒開車失事腦振盪躺在醫院,她衝進我的病房,對我的傷況毫不同情,只吼了句 “海明威,我和你是澈底完了!”, 就這樣我和這廾世紀最精彩的女人分手了,唉,如果我們的相遇是在另一個時代,我們該有不同的生命。



海明威 1961

我是海明威,兩天前我死了。

今年是1961年,海明威這名字對你們這些愛好文學的人來說該是不陌生吧? 對,那邊一個女孩在尖叫「老人與海」,我的短篇小說「老人與海」得到了1954年的諾貝爾文學獎,其實這獎年年有人得,但是大家都特別記得我,真捧! 我生於1899年,死於1961年,在這世界上混了六+二年,有人問為什麼我看起來比六+二歲老,告訴你,我這輩子幹了比別人十輩子幹的事都多,怎麼能不顯老?

光是老婆我就娶過四個,第一個老婆是 Hadley, 我們有一個兒子, 第二個老婆 Pauline+年前先我一步走了,我們有兩個兒子,唔,也許我該說是一兒一女,因為小兒子從小愛偷穿女孩衣服,我真想不通,我海明威會生個娘娘腔的兒子。然後 Martha 和 Mary 都沒生。

全世界刺激過癮的事都被我幹盡了,+八歲我就參加過第一次世界大戰的義大利戰區為紅十字會開車,然後西班牙內戰我做戰地記者,第二次大戰我是那裡危險就去那裡。古巴卡斯楚的民族革命我也去幫忙, 哎喲,說起古巴真要命,我還有好多文稿留在那裡,只好看以後誰去把它拿出來出版了。

我知道你們還想多知道一些關於我和「老人與海」,那本小說我只用了八個禮拜就寫好了,不像有些我的書重寫七次才脫稿,為什麼寫得如此得心應手? 是因為這故事中的老漁夫就是我多年出海捕魚的老幫手,他的人生觀他說話的語氣我已經瞭如指掌,信手拈來。其實那小說我是為了爭一口氣而寫的,因為前一本書書評很差,報上說我什麼已經寫不出好文章了,我就給他們點顏色看看。寫作的人最寶貴的就是要能孤獨,一旦成了名就失去了孤獨,所以我決心八個禮拜六親不認終于找回了這份至寶。有人批評我得了獎都沒親自去拿,在耍大牌,其實是我1954年在非洲連遭了兩次飛機失事,頒獎的時候我還沒復原。那第二次飛機失事我腦漿都外流,因此我意外死亡的誤傳不竟而走,那時候我躺在床上最大的消遣是讀報紙上面我的訃文。我有時候在想,可能諾貝爾獎的評審團看我這人災難不斷,如果再不頒給我就沒機會了,所以趕快頒吧,其實很多災難是我自己去找上門來的。

大難不死,但是活受罪的日子來了,身上除了這裡痛那裡痛之外,肝也出毛病,能怪誰? 二+歲不到就愛上這杯中物,跟著我一起吃苦的是我第四任太太 Mary, 她本來很瀟灑的是時代雜誌的記者,偏偏要堅持做我海明威的最後一任妻子,整天送我上醫院,那些醫生個個都是蠢才,用電擊來治我的抑鬱症,好人都要被他們整死,弄得我呆到連封信都寫不出來了,所以還不如效法我的父親,一鎗把自己解決,呵……….,總萛一切的痛苦都結束了。Mary 為了面子一口咬定說是我擦鎗走火,騙得了誰啊? 一個病人把鎗口放進嘴吧,難道是用嘴吧來擦鎗嗎? 俺老子是活夠了,俺不想活了。

回想我這一生,真沒白活,只是對 Hadley 我永遠的報歉,當我舉世成名之後重返巴黎,好不風光,而Hadley 剛嫁給我的時候在巴黎過著每花一分錢都要想一想的日子,她彈得一手好巴哈,而我們卻買不起鋼琴。我跟 Pauline 鬼混上的時候, 我本想求Hadley讓我腳踏兩頭船, 左擁妻子,右擁情人,畢竟我是喜新不忘舊, 我對她仍是深愛的,但她是有好教養出身規規矩矩的女人,她是不肯過那種失去尊嚴的日子的,我就只好和她分手了,我把 The Sun Also Rises 的版權全給了她和 Jack。如果我把生命中這四個妻子放在心頭秤一下的話,最純最恆久的是Hadley , 但是當年血氣方剛才二十多歲的我怎麼會知道第一個太太就是我的畢生最愛呢? 我真希望當我還只有愛 Hadley 一個人的時候我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