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到我吹口哨

沈悅 2006年

這段記憶如果不是因為去年六月我發現乳癌又復發的話,也許會一直被藏在腦後而不再想起來。十年前,當年我53歲,孩子們已長大,老人家們還沒老到需要我提心照顧。日子正過得無憂無慮,時光有如倒流到孩子們未來臨前的年輕歲月,可以常常呼朋喚友,半夜不回家。然而一下居然得了乳癌,原本計劃已久的旅行要取消,答應好要去的婚禮只好禮到人不到,好不容易鼓起勇氣要去上的課又不能去了。雖然說我有很多生物上的智識,所以恐懼感比別人少,也有正面迎敵的勇氣,但心中的懊喪是免不了的。

像我們這年代長大的中國人,小時候補牙都沒打麻醉針,所以應付化療期間身體的不舒適還都能咬牙而過,而唯獨我最受不了的是放射治療要做三十多次,那七個禮拜除了週末以外每天都得到醫院,日子實在難熬。記得當時為了容易記住去醫院的時間,就索性每天約同一時間,想來別的病人也多如此想法,因此在放射治療的候診室裡的病人都天天見面,大家同病相憐,彼此都打招呼,問好及關懷。記得有一位是個只能講西班牙語的女病人,她得的是胃癌,她病況不輕而且胃一定很不舒服,她總是躬著身子,雙手捧著胃部,一張娟秀的臉上找不到一絲笑容。

正值暑假住在家中的二兒子每天陪我去醫院,他在學校學過西班牙語,就和她攀談起來,漸漸她緊捧著胃的雙手鬆了下來,她微笑起來非常的漂亮。後來由二兒子口中才知道她是來自墨西哥的望族,生了病由父母陪同來美治病,他們沒有親友在附近,我們成為她這段時間唯一的朋友。另外有一位是個中年的美國男士,衣著很整齊,從前年輕時在海軍服役到過亞洲,他與我就很自然的聊起他在亞洲的經歷,當談到當年他休假船泊台灣的高雄,對中國女性開义的旗袍讚不絕口,我心中一惱,暗想那時廿多歲的美國水手一到岸一定是到處留情,但如今眼前的他得了血癌做了骨髓移植,憔悴的臉上只有談起台灣時會流露出對生命仍存留的一點點興奮,我怎麼能評議他?還有一位是個年輕的媽媽抱著個一歲多的小寶寶,小傢伙得了腦瘤,放射治療時要他不動是不可能的事,所以每次還要全身麻醉了才能照,年輕媽媽心中的愁苦是不在話下。有一天小寶寶的尿布裡做了大文章,而疲憊不堪的年輕媽媽正在打瞌睡,我們大家都屏息著氣而不忍心叫醒她去給小寶寶換尿布。眼看著這候診室裡一位位病人,有誰能保持愉快的心情?

大概是如此的日子過了三個禮拜,那一天我照樣由老二開車送我去醫院,到了放射科就進入更衣室去換上那醫院的罩袍,正在換的時候我聽到旁邊更衣室傳來一陣愉悅的口哨聲,那是Oklahoma歌舞劇中的“Oh what a beautiful morning. Oh what a beautiful day. I’ve got a beautiful feeling. Everything is going my way!” 我心想大概是進來收拾的醫院女工在吹口哨吧。而等我換好衣服出來一看,是位跟我一樣換上罩衣的女病人,是個新面孔,我一看到她就眼前一亮,因為她跟我一樣頭髮因為化療都掉光了,我是每一次出門前都化不少時間來挑選要戴哪一頂假髮,而她居然有勇氣連假髮或帽子都不戴一頂,很大方的站在那裡,而且神情毫無一點不自然,我就禁不住與她搭訕。

“Someone sounds very cheerful.”
“You know that tune?”
“That’s the one from Oklahoma, isn’t it?”
“Yap!”
“You must be here for radiation treatment.”
“Right. And this is my second time around.”
“You mean your cancer recurred?”
“Oh yes, my breast cancer came back to haunt me, so I have to do the whole thing all over again.”
“Then, how can you still feel so happy?”
“Well, I figure I’m so lucky that there’s even treatment available. My father is diabetic and there’s no cure for that. He has to give himself insulin shots every single day. And my mom has Alzheimer’s, and so far there’s not much we can do for her.”

自從那天以後,往後幾個禮拜的治療日子我就心平氣和的渡過了。在我還沒做完之前,那西班牙裔的女病人做完她的療程,那天我的老二買了一個大汽球和一張卡片送她,候診室的病友們也輪流擁抱她,那位美國男士病情加重,戴上了防菌面具,口鼻全遮住,只能流露對她祝福的眼神。那時我心中已完全原諒他當年在高雄年少輕狂的行徑。

十年來如果說我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也會乳癌復發,那是騙人的。得過癌症的人沒有一個是可能心中沒有隱憂。我也曾向老天爺放話:「你不會把我不能承受的事加在我身上吧?我跟你說清楚了,我是個很沒用的人,請不要太看得起我,我這樣已經夠了,千萬別升我級。」但顯然老天爺還真是看得起我,這次是輪到我吹口哨了,輪到我用積極開朗的態度去鼓勵病
友,讓他們不要因為我的再次跌倒而頹喪。近年來防癌方法、治癌的新藥輩出,希望已來臨。

我這人有個毛病就是不愛說正經話,但我覺得我該借此機會回答一下讀者心中最想問的問題。

(一)妳1996年初發和去年復發都是怎樣發現的?

我每年都乖乖的去照乳房X-光〈mammogram〉,但結果兩次都是靠自我檢查摸到的。因此40歲以上除了 mammogram要照之外,自我檢查及請醫生觸診都很重要。

(二)這是九年前留下來的嗎?

很可能是,但病理檢驗無法確定。反正復發就是復發。趕快治療就是。

(三)太可怕了,九年還會復發?

廿五年後復發的都有。這跟第一次發病時腫瘤的大小和淋巴有沒有感染等因素都有關。我當年淋巴已感染,因此屬於「高復發群」。

(四)這次醫生怎樣替妳治療?

如果復發時已有遠處轉移現象,則醫生會用較輕鬆的療法,也就是說這病已不能治癒,就採用「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拉鋸戰。而如果只是原地復發而未有遠處轉移則有些醫生會當它是第一次初發那樣,用化療、放射重來一遍,因為這種狀況還有治癒的可能。我是屬於後者,算我運氣好,發現的早,快恭喜我。

(五)妳這次心情與上次有甚麼不同?

上次頭髮掉的時候還有點傷感,學林黛玉去寫了首對鏡自憐傷感的詩,而這次懂得掉頭髮表示化療的藥正在努力工作,攻擊同屬於分裂很快的癌細胞。希望這次醫生所採用的藥能把敵人趕盡殺絕。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六)從這次的經驗妳學到甚麼功課?

(1)初發,復發都是越早發現越好;

(2)復發若沒有遠處轉移則尚有可治癒的機會;

(3)就算有遠處轉移,別懊喪,很多研發出的新藥如Avastin可以有效控制;

(4)為了防止復發也有新藥,依病人體質而有Herceptin,Femara,Arimidex等。

(5)但任何藥物或療法都有副作用,平日飲食均衡,少吃動物脂肪,多吃新鮮青菜水果,多做運動仍是防癌不二法則。

(七)妳回想有甚麼事妳如果做了就不會復發?

我這次為復發看了許多醫生,聽取他們的見解,有一位說當時我吃完五年Tamoxifen之後,繼續吃現有的新藥Arimidex就可能一直有效壓制體內的癌細胞。但當時Arimidex尚在做臨床試驗,沒趕上。

〈八〉你對中藥及另類療法的經驗如何?

放棄証明有療效的西醫療法而只採信另類療法是很危險的。中藥可以在西醫療程做完後服用,比較不會引起它與西藥衝突或降低療效的顧慮。而正在做西藥治療時,我只採用針灸和氣功從旁輔助身體元氣的恢復。

自從我復發的消息被朋友們知道之後,保健的書籍及食品,音樂CD,韓劇等等紛紛到來,而且這次大概真的把人家嚇到了,除了照顧「身」「心」方面的資訊外,增加了對「靈」的關懷,一時有關「靈魂救贖」,「來生轉世」的書就在我床邊堆了起來,有人邀約同行是個極為溫暖的感覺,我也羨慕他們已找到魂歸何處的答案,我正在努力找尋,但是若今天要我做個決定,那就只能戲答〝我會申請到另一個星球去。〞但看了些充滿智慧的著作至少學到此生在世的日子裏應該努力的減少遺憾,而也學到如果力不從心就不要勉強,要懂得放下,並兩手一攤說,〝I’m only human.〞

趁此機會送大家一份坊間流行的「香功」第一段的佛家口訣設計出來的基督版,如此不論你是佛門子弟或是基督、天主信徒,都可以放心的一起做「香功」了。對信回教的朋友很抱歉,我對貴教適用的術語尚未學習,只好等下回再交功課。

「香功」第一段之口訣

佛家版 基督版

金龍擺尾 金龍擺尾
玉鳳點頭 玉鳳點頭
佛塔飄香 摩西上山
菩薩撫琴 耶穌佈道
缽魚雙分 五餅二魚
風擺荷葉 百合飄香
左轉乾坤 左有路加
右轉乾坤 右有馬太
搖櫓過海 門徒出海
法輪常轉 撒網捕魚
達摩盪舟 彼得掌舵
佛風貫耳 大風大浪
耀眼佛光 耶穌顯靈
普渡眾生 風平浪靜
童子拜佛 感謝上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