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療 話療 畫療 病中心情的調適
沈悅 2010年
所謂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前幾天清早醒前我做了個惡夢，夢到我的乳癌又復發了，剎時間惶恐，傷心，憤怒，不接受，怨艾種種情緒一湧而至，正在難過母親終於逃不過白髮送黑髮的錐心之痛，就被早起要去上班的丈夫吵醒了。平日常嫌他早上為什麼不輕手輕腳好讓我多睡一會兒，而那天真虧得他及時把我從惡夢中拉回現實，當我張開手臂大叫 “哎喲，幸好是個夢” ， 把他嚇了一跳。我暗中挖苦自己，平日去探訪病人的時候充著是個抗癌十四年的鬥士，誇口說五年前經過復發都沒把我打倒，吹牛自己一直勇於面對，如何如何，但這個夢可把所有的潛意識都表露無遺，天下沒有不談癌色變的人，也沒見過不怕復發的癌友，頂多是程度上的稍許差別而已。
如果我被診斷是得了侵略性很大的癌症，眼前只剩幾個月的生命，我就萛不哭也絕對笑不出來了。能做的莫過於趕快趁自己頭腦還清醒的時候交待後事，做個 “負責的病人”。多和親人團聚，與來訪的友人話別，盡量彌補還來得及彌補的遺憾，做個 “走得坦然的病人”。
記得多年前一位朋友在生命最後幾個月裏把公司的業務傾囊教給女兒，另一位朋友把報稅的資料全整理好，逼著從未寫過支票，一心只望丈夫的病有奇跡出現而避談死亡的太太把家中的財務一一聽他解釋清楚。在如此時間急速倒數的情境下當然很難談什麼心情的調適，醫生也只能說你愛吃什麼就吃什麼吧，愛做什麼就做什麼吧, 別人也只能安慰的說從此不愛吃什麼就不必吃了，不愛做什麼就別做了，不想見的人免見了，想見的人說不定會拋下手邊一切來見最後一面。老人家趁機要兒女在他走前快成家，有良心的男友深情款款的向癌末女友求婚，一幕幕充滿人情味的真人真事賺人眼淚。有人走前心願能了，有人不克放下所有的牽掛也無可奈何。
一位乳癌病友努力的想在走之前替親愛的丈夫物色可陪伴他下半生的伴侶，探訪她的義工跟她說她找的人也不見得丈夫覺得合適，別操心了，勸著自己放下吧。剩下的精力不如放在自己身上，身体有疼痛沒必要忍，需要止痛藥就用，不再怕上癮，走的時候平靜安詳是給家人的最大安慰，多年來我覺得那位義工非常有智慧。
今天能和朋友們分享 “病中心情調適” 的原因是因為很多癌症已被醫界認為是 “慢性病” ，很多病友 “與癌共存” ，心情的好壞就成為值得探討的題目。這 “免疫力” 和 “癌細胞” 之間的拉鋸戰可以戰很久，John Edwards (曾想問鼎白宮, 被小報抓出他有私生子而斷送前途) 顯然對這方面智識缺乏，他以為他癌症已擴散的太太立刻要和他說再見，等不及的有了婚外情，殊不知他的太太至今不只堅強的活著，還有力氣上電視寫文章。
由於愈來愈多種類的癌症得病率雖高但存活率不錯，癌症組織在鼓吹禁煙及為新藥研發籌款的力量很強，到處禁煙，新藥又陸續出籠，所以很多病友都能維持生活品質的水平，活得自在的各有他的一套想法和做法，我給這些心情調適的建議一個新名稱叫 “話療”供給病友共勉。
l. 常常犒賞自己
一看這建議大家肯定很高興，每個人都有能讓自己開心的事，從簡單的買一朿花，吃一塊巧克力，到聽一場音樂會，買下所有 007 的 DVD，……. 去看孫子, 去美東看楓葉,…….非州看大象…., 這種事常做無妨。隨時有什麼事可慶祝就慶祝，及時行樂，活在當下。像我每次體檢之後，趁報告沒出來之前一定去吃個 Hamburger和 French Fries犒賞自己，這種 junk food 兩三個月吃一次絕對死不了，大口吃的時候重溫小時候偷吃那種愉快，開心指數超高。一位病人的親友都住在加拿大，他以為自己快不行了，決定死前要去探親，回來之後心情很好，又活了一年又去一次加拿大，到最後很滿足的離世前一共去了七次。
2. 隨時誇獎別人
對我們身邊親愛的家屬或僱來照顧我們的人要體恤，心存感激，隨時誇獎，做一個 “不討人嫌的病人” 就不會嚐到久病床前無孝子的滋味。當然身體不舒服，覺沒睡好，飲食無味，脾氣就上來，自已記憶糢糊的時候懷疑身邊的人偷東西，甚至怕在食物裹被下了毒，這種種不愉快的心境需要調整。舉個例子，我的同學在台灣照顧年邁雙親無微不至，但一年由國外回台省親一次的妹妹認為批評姐姐的照顧方式就能顯示自己更孝順，盛氣凌人的指東指西，幸好明理的伯母說 “妳如此指責姐姐令我很心痛，照顧老人很辛苦的，她已經做的很好了，妳該謝謝姐姐多年的代勞。” 這真是超然的大智，大女兒聽了心中平衡，對小女兒也等於說妳沒能親身來做就免開尊口。而如果伯母趁小女兒回家，哭訴我的同學偶而疏忽的地方，更在我同學身上施壓力，最後吃虧可能是伯母自己。對僱來的人能有主僕之情固然好，給他寬裕的工資總沒錯，人家也是為了家計出來打工。家裹值錢的東西盡量鎖好，或者放到銀行保險櫃，若看穿了 “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早些分給家人更好，如此不需疑心他人偷你的，錯怪無辜的人是個遣憾。常微笑的說聲謝謝，皆大歡喜。
3. 別忘醫生也是人
醫學不是像數學，物理有公式定律，因此當病理學家判斷及各種掃描做完後並不代表就只有一種治療方式，病人常常又不只看一個醫生，東討論西研究，不同的醫生有不同的建議，尤其是一些病人年事高已有糖尿病，心臟衰弱，更是困難重重，病人和家屬奔波各醫院，不知何去何從，當然有煩惱。如果醫生手術欠佳甚至有失誤，那就更倒霉。但是醫生畢竟也是人，他不是神也不是機器，人就是會累會犯錯。有的醫生很和藹可親，但我若有重病絕對以手術高明為前題而不管他是否是我欣賞的那類人。
有時病人也難纏，曾有一位在高科技公司工作的女病人向義工抱怨說她的醫生遲遲未回她的 email，首先義工驚訝醫生居然把 email address 給她，再問之下她的病情很輕，重要的問題醫生已回答過她幾次了，後來才不大理會，義工和她開玩笑問她那醫生是否很帥? 不然沒什麼大問題為什麼還去痲煩一個這麼忙的人? 應該慶幸自己病得不嚴重，醫生的注意力該放在別的病人身上了。有人說 “把生命交給上天，把身體交給醫生” ，現在加一句 “把心情留給自己” ，要活得暢懷還是活得痛苦是任我們選擇。
4. 盡量生活照常
有些單身的人，親友也非常忙碌，治療及康復期間都自己熬過，為了怕失去工作失去健康保險而隱瞞病情，撐著孱弱的身體迷迷糊糊的去上班，聽到這種病人的苦處，就莫怪義工有時候沒耐心聽病情很輕，養尊處優的病人的抱怨，若告訴他一些比他不幸的例子，戲問他要不要跟那個人交換，很奇怪，這病人就一下子好了很多。一位教授被醫生告知想延長壽命就得不停的做化療直到化療無效，然後就將進入癌末安寧照顧，他仍回校授課直到最後。生活能照常是一種能使身心平衡的穩定劑，做個 “看不出生病的病人” 。
5. 參加互助團體
“同病相憐” ，所以互助團體林立，大醫院很多設有扶導的項目，病友們可以彼此交換心得，互抄食譜，為對方打氣，這種關懷能安撫身心。但在這裹建議病狀輕的病友不必要去參加，膽子小的人聽了別人嚴重病情被嚇得半死，徒增不必要的疑慮。這種人治療後該立刻恢復正常生活，只要注意飲食，常運動，按時復檢，笑口常開就好。
6. 吃和動要均衡
當探訪義工多年，最常被問到的是 “以後怎麼吃才對? 我看妳好像沒忌口，什麼都吃嘛” ，的確我不忌口，只是有原則: 吃素吃葷都可以很健康，只要吃得均衡不過量，有益的多吃一點，沒益而愛吃則偶而吃解個嚵。 “真的” 有機食物當然好，在美國買雞最好是能買有機的。年齡漸長就採取能維持心血管健康的吃法，畢竟因心臟病走的人不少於因癌症走的。這原則很容易又很人性吧!
其實最可怕是亂吃藥，一顆小小的藥丸比吃梅菜扣肉加烤鴨的災害大，每個人體質不同，對別人是良藥對你可能是毒藥。至於坊間的 “健康食品” 若便宜就試，太貴的怕有假冒，其實吃正常食物就好，何必去買大瓶小罐的食品? 有機會多聽飲食專家的演講可增加常識，有些癌友一得病就嚇得什麼都不敢吃，瘦弱不堪，抵抗力弱，結果死於別的病真不值得。有的人不懂均衡，每天吃菠菜，臉都綠了，有的猛灌蘿蔔汁，眼白都成了橘色，這些都太過份，忘了身体內的正常細胞是需要均衡的營養。
懶得運動是東方女性一大缺點，年輕時沒訓練，年紀大了突發奇想去又跳又蹦反而造成運動受傷，最好能結伴做溫和的運動如爬山，跳舞，如此又說又笑又運動，鼓勵大家多參與，如果沒機會做這種活動，那就少吃多走路不會錯。
7. 身，心，靈
談心情無法不涉及心靈，有宗教信仰的人是幸福的，若是沒有但是有豐富的精神生活是幸運的，不願意多想的人是聰明的，反正有很多大智大慧的人說的話寫的書可參考，合適的就接納，不合適就一切放下，別自找煩惱，好好過日子就是。以後去那裹全由老天安排，想管也管不了，就當著坐上了飛機，一切都交給駕駛員，多輕鬆。
8. 別低估自己
一個五十歲上下的母親天天跟兒女說 “算命的說我只能活到六十歲，你們還不趕快多孝順?” ，從此就予取予求，兒女一切聽她擺抪直到她九十歲離開人間，真厲害。當然舉這例子對老人家不太尊敬，但我已是senior citizen, 該可以取笑一下同年齡層的人吧，用這活例只是說明病友別小看自己的力量，說不定因病激發出爆炸性的動力影響深遠。
患胰臟癌的 Randy Pausch 的最後一場精彩演講 “The Last Lecture” 在網上感動了千萬人，女作家曹又方在作 “生前告別式” 的同時把廿四本著作成集出版，加州灣區屢見癌末病人把所剩精力投入防癌宣導，台灣封筆數年的小說家黃春明去醫院探訪一位從未見過面的粉絲，被病人的堅毅感動決定再寫小說，這種例子不勝枚舉。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別錯過終於有人願意聽你說話的機會。
9. 另類療法
這裹所想提的並非中醫、氣功、針炙、洗腸等等，這些各人看體質、機緣、恆心而各有它的功效。我想提的是每個人能自娛娛人的生活小情趣。愛畫的人有畫療，愛音樂的有樂療，愛寫的人有寫療，愛花的有花療，愛抱孫子的有 “孫子療法” ，各人百花齊放，自由發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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