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我們看楓葉去

編劇: 沈悅

時：下午
地：美國加卅
人：母親約五＋歲
父親同歲
女兒約二＋歲
宋阿姨 約六＋歲
景：客廳中有長沙發，小沙發，咖啡桌
小道具：紙數張，筆，薄毯，耳機，Laptop, 手機，花瓶及花，面紙盒，紅旗袍，手飾盒，珍珠鍊

•客廳擺設
•女兒團腿捧著電腦，雙耳戴著耳機坐在一旁小沙發上，妞動著身軀，顯然是一邊聽音樂一邊上網。
•S.E. 門鈴聲
•女兒聽不到，母從內跑出開門，迎入宋阿姨

•宋:( 遞一份文件) 這是妳要的文件，(頭偏向女兒) 寶貝女兒回來啦? 妳跟女兒講了沒有?

•母搖頭

•宋: 唉，我懂，看她搖頭晃腦的聽著音樂那副開心的樣子，真是不忍心跟她講

•母: 可不是嘛，她好不容易回家一趟，才進門坐下來吃了頓我燒的幾道她愛吃的菜，看她正高興著，實在不忍心破壞她的情緒

•宋: 她這次能住幾天?

•母: 三天

•宋: 唉，也不能等到她臨走那天才講啊，那更受不了啦

•母: 我知道

•宋:需要我過來的時候隨時叫一聲

•母:( 摟一下宋) 有妳這個好鄰居真是我的福氣

•宋: 噢，等一下我去拿點我包的餃子來，小玉最喜歡吃我的餃子的(下)

•母在女兒身旁的沙發上半臥著，曲了腿打開文件，拿起筆來填寫
•女眇一下母親，見母親動筆就湊過去看

•女：媽咪，妳在填什麼表啊? (順手把耳機摘下)

•母：唔……一些醫院要我填的表

•女：我好不容易學校放假回來陪妳，妳就一下忙著整理報稅的資料，一下翻箱子找東西說要給我，一下硬要燒這個菜那個菜給我吃，一下填這個表那個表，都沒時間好好跟我說話

•母：(歉意但也很理直氣壯) 妳呀，老是戴著個耳機，眼睛盯著個電腦，所以我就快把該做的事做掉嘛

•女：媽咪，妳就是每天不停的做做做，就萛生了病還是不停，那報稅的事情為什麼爸爸不做?

•母：我是學會計的，報稅一直是我的事，現在趁我頭腦還清楚快整理好，讓妳爸爸好接手

•女：這就是我最生氣的地方，妳總是好像明天就要跟我們說bye bye 一樣， 妳最近有沒有繼續打太極拳，做 yoga?..... 媽咪，妳比我上次回家那次又瘦了些，Stanford 還有新藥的clinical trial 可以參加嗎?

•母：我臨床實驗參加過了兩次，而毫無進步，洗腎也洗了八年。那些所謂的 “另類療法”不要說太極拳， yoga，我連氣功，外單功，內單功，大雁功都通通試過, 中藥也不知道灌了多少，也都只是精神上自己覺得自己在努力而已，實在說不上對我的病有多大的幫助，……幸好總算已經熬到妳上大學了

•女: 什麼? 什麼總算我已經上大學了? 媽咪，妳....... 妳說過為了我, 為了我妳永遠不放棄的。咦? 今天禮拜三，妳怎麼沒去洗腎?

•母：(拉女兒坐下) 這次妳回家，我就是想跟妳講這件事, …..我已經決定不再去洗腎了

•女：什麼? 不去了? (拾起母剛剛在填的文件) “ 醫療照護事前指示”, 怪不得妳在填這個…..什麼生活品質，安寧療護，….自然死亡…(把表格用力一甩) 媽咪，我不要，我不要

•母：(趨前抱女兒，而女兒氣憤把母推開) 小玉

•女：(淚眼) 媽咪，妳怎麼做這麼大的決定都不跟我商量? 妳說要看到我嫁人的，我現在連個男朋友都還沒有，妳….妳好忍心啊

•母：我就是等妳這次放假回家可以好好跟妳解釋，上個月醫生跟我說我身體裡的癌細胞不止已經擴散到腎，而已經到了腦

•女: (双手捧自己的頭) Oh No! (擁抱母)

• 母: 医生告訴我，我大概還有六個月的生命，最後兩個月是會昏睡，所以我就決定中止每個禮拜三天去醫院洗腎，這樣我在這段精神體力還好的時候能去一趟加拿大看看妳大阿姨，小阿姨她們兩家，也許...... 也許 (眼中有盼望) 還可以順便去多一個地方.... ，我選擇安寧療護，以後到有需要的時候每個禮拜會有護士來看我，讓我生活儘量正常，身體不受折磨, (喘一大口氣)自從做了這個決定我心情反而安心，淡定。(把女兒推回原姿)

•女：(低頭) 爸爸也同意妳這麼做?

•母：(思考) 他….他尊重我的決定，唉，十五年來也難為他了

•女：哼，他……(作出一個不屑的手勢) (抱住母) 媽咪，是我不好，一心只想去東部唸書，妳一定好寂寞，所以失去了抵抗疾病的勇氣，媽，我轉學回來加州，每次妳去醫院洗腎我都陪妳

•母：(忍淚)媽媽何償捨得妳，但是媽媽的病不是靠努力就能好的，離開只是遲早的事，媽媽要做個理智的決定, 再做些沒有意義的治療只有苦了自己, 拖累家人

•女：(哭出來) 不要，媽咪，不要!

•父入，見狀不語，低頭想轉身出去

•女：(叫起來) 爸!

•父勉強回過身來
•S.E. 父手機響
•父接
•父打開手機, 女微慍, 身子僵硬

•父：(神秘，輕聲) 喂…

•女：(奔向父，奪去手機摔向桌子) 整天就是打電話，媽咪都不要活了你知不知道!

•父：唉,……

•母：小玉，別這樣，媽咪有好多事要交代妳, (揮手示意丈夫走開) 妳冷靜點，….

•女：(雙手捂耳) 我不聽，不要聽..

•S.E. 門鈴
•父轉身開門迎入宋阿姨，手中拿著一包餃子
•女哭著跑開

•父：(撿起手機) 宋阿姨妳來得正好，妳們談談(從宋手中接過餃子)

•S.E. 手機又響

•父：(躬腰神祕狀，輕聲) 喂?...( 出)

•宋：(冷眼看父背影) (扶母坐下) 妳跟女兒說了?

•母: 唔…可憐的孩子，從五歲開始就看著生病的媽，我有好多事要交代，….但她不願意聽

•宋：別心急，妳只有這麼一個女兒，妳的東西以後反正都是她的，現在妳該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 問問自己有什麼心願沒了的?

•母：我久病纏身，沒什麼心願，唯一放不下的是女兒以後身邊少了我，是我最大的心事

•宋：明玉，這點我這阿姨會承諾妳們小玉以後一生中的大日子我都不會缺席，只要她需要，我都來幫忙，她的大學畢業典禮，她訂婚，結婚，生小孩，我都包了，就當她是我家的大寶，小寶一樣

•宋與母互抱，分開，母又再擁抱宋，母感激的對宋微笑，母流淚

•母：(邊用紙巾擦眼邊拿起文件) 真是遠親不如近鄰，來，這份可以讓我不要插管，不要做心肺復甦CPR的文件上要兩個証人簽名，就麻煩你們夫妻了

•宋: 好

•母：(捧著文件在胸前，臉上表情安祥) 這樣我就安心了，我最後的日子裡可以活得還像個人的日子，不要吃苦頭受罪，走也走得有尊嚴，這輩子我該走的路我努力的走完了，美好的仗我也打了，…..

•宋: 明玉，我們做了＋多年的鄰居，妳的苦心，妳的努力，我一件件都看在眼裡。我知道妳有些話要跟丈夫說，有些話要跟女兒說，妳有什麼事是要我這個朋友做的?

•母: 妳剛剛說以後會代表我這母親去參與小玉一生中的大日子，我已經感激不盡了。

•宋: 至於妳的告別式的安排妳有什麼想法嗎?

•母:......我選擇了火葬，沒什麼要安排的

•宋: 那妳也總得告訴我們妳要穿哪件衣服啊，妳不先告訴我們，到時候我們哪裡知道要挑那一件啊?

•母:( 沉吟片刻，眼睛突然發亮，臉泛笑容) 噢，對了， 我走的時候要穿我那件紅旗袍 (很興奮的擺姿勢)

•宋：啊? 那件妳三＋歲生日的時候那件? 二＋年了妳還能穿得下嗎? (上下端詳著母，母站起來轉一圈)

•母: 最近瘦了，前天一試還真的好合身，還有，(毫無傷感的說著，像是為一次隆重的典禮選衣服)我要帶兩雙高跟鞋, 一雙紅的，一雙黑漆皮的，還有，我的珠耳環，珠項鍊…..不過手飾在該摘下來的時候要記得把它們摘下來，我要留給女兒

•宋：唔，我記得那珠耳環和項練是妳老公送妳的

•母：(回憶) 好久好久以前他送我的(淡淡的微笑) ，我們在波士頓訂了婚，那一年的楓葉好紅，紅得像我那件紅旗袍那麼紅

•女兒手中拎著件紅旗袍走出來
•宋及母均倒吸一口氣

•女：媽咪，(聲音平靜，似乎瞬間成長了許多) 是這件嗎?

•母：(聽女兒聲音正常，舒一口氣)是，就是這件 (交給母，母披衣在身) ，妳們看，怎麼樣?

•宋、女：(異口同聲) 好漂亮啊

•女：(向宋) 宋阿姨 (撒嬌的把頭放在宋肩上) ，謝謝妳常來看我媽咪

•宋：(撫著女的頭髮) 妳都聽見了?( 女點頭) 妳媽咪是個了不起的女人，她好勇敢做了這個接受安寧療護的決定，這樣大家都安心，不需要去猜她的心意，她也不要受些毫無意義又辛苦的治療，這是她真正保護自己又愛家人的表現，她是我們的好榜樣，媽咪的時間不多了，她要跟妳說的話妳用心的聽著 (女垂目點頭)

•父探頭，手上仍握著手機，宋把女推向母，捉住父的袖子到一旁

•宋：你啊，明玉的日子不多了，為了她也為了你自己以後的日子少一點遺憾，你那位紅粉知己就請她有點耐心，這陣子別整天打電話來啦 (指著他的手機)

•父：(很不好意思) 妳…..妳都知道?

•宋：我們鄰居大家都知道，明玉可憐，裝著不知道而已

•父：(滿臉羞愧，敲自己的頭) 我…我不是人，我對不起明玉

•宋：唉，明玉沒怪你，她還處處幫你說話，說你也是個可憐虫，陪著生病的太太十五年也苦了你，我們都心知肚明，明玉一走你就很快會再結婚，她還千囑咐萬囑咐要我們到那時候不要太為難你，不要大家都不理你

•父：所以她要早點走? 這是她選擇安寧療護的原因?

•宋：你也不需要自責太深，她不為你也會為了女兒拚命活下去的，而現在她所能做的選擇是活六個月辛辛苦苦的走還是活三個月自自然然的走，她選了後者

•父：我…我

•宋：別我我我的, 你現在該一心一意為她想，做什麼事可以讓她開心，唉，她呀，還是好在乎你..... 唉，病人可憐，家人也可憐

•父: 我... 我...., 妳.... 妳說的我那個紅粉知己.....

•宋: 我知道就是路口那日本料理店的老板娘，(橫一眼) ，那個女的比明玉年紀大，氣質也遠不如她，(小声如自言自語) 真不知道看上她哪點?

•父:( 也像自我告白) 五年前， 我實在心裡壓力大到承受不了，就去那小店，Sushi Bar 是唯一我一個人可以去吃點東西的地方，那天店都快打烊了，我喝多了幾杯 sake 就再也忍不住的哭了起來，一哭就停不了，(低頭).......( 宋輕拍父肩) 她... 她也是這樣輕輕的拍着我

•宋:( 立刻縮回手) .... 明玉的最後的這些日子裡，你得好好的計劃

•父: 我知道了，謝謝妳，唉…我現在心裡好亂，十五年來，每次她狀況不好的時候就以為立刻要失去她，而一次又一次她都從鬼門關打個轉又熬過來了，我的心也被磨得變成很麻木，什麼感覺都沒了。現在她選擇了安寧療護，這次….這次她是真的要走了，唉….我以為自己的心情準備了那麼久，該很平靜，但是我好慌，好怕….

•宋:( 很自然又 輕拍父背又很快縮手) 唔，對了，她剛剛在說起從前你們住過波士頓，一副好甜蜜的表情，她想起那裹秋天的楓葉

•父：噢，(站起來看遠方)那滿山滿谷的楓葉，十五年了，我們再也沒回去過

•宋與父在一角談話時，母與女又進又出取出手飾盒中的珍珠鍊子…….

•父：現在是幾月了?

•宋: 十月

•父：十月，已經是十月啦? 秋天，楓葉 (眼晴大亮，急轉身奔向明玉，拉起明玉靠近自己，興奮無比的口氣) 明玉，明玉，……(所有人都定睛看父) (來自肺腑)走，我們看楓葉去! (明玉臉上燦爛的笑容)

•父擁母，女抱著父母，宋漸下，回望一下溫馨的一景, 燈光打出滿山滿谷楓葉景